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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9章 民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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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都洛陽,以往歌舞升平的景象不知何蹤,早晨本是一天之中最為朝氣蓬勃的時候,然而現在,街道上的來往行人們腳步匆匆、神色憂愁,卻是一片悲淒。

不只是康樂公的仙逝,還有變得日益艱難的日子。

打從那個會稽王輔政以來,皇室子弟們橫行無忌,就像那個齊王小侯爺,成了京城一大害,不知多少的黃花閨女被他糟蹋,也不知多少的家庭被他害得家破人亡。

還有會稽王手下的第一寵臣王國寶,竟然明地裏都納了數以百計的妾侍,讓其爪牙每天都在搜刮美女,還有各種的珍玩法寶,可謂是荒淫無度,因而受到牽掛的百姓有多少也是數都數不清楚,哭泣之聲響遍京城。

但百姓們最怕的不是他們,而是他們的奴才走狗,那些奸惡小人仗著一點權勢,簡直就是肆無忌憚!

就好像有個諢名叫“癟八成”的,是王國寶府中一個幫閑,以為王國寶尋寶為名,每天帶著一隊幫閑地痞,在京城四處闖入民宅,說那裏有靈氣,而這幫畜生每入百姓家,必定來個翻得底朝天,有沒有珍寶都好,趁機把百姓家中值錢的物什拿走。

百姓們自然是苦不堪言,一開始還有人不肯,因此而爭吵,但隨著癟八成等人打死了人,卻依然逍遙法外的,老百姓漸漸都不敢說什麽,不想枉送性命。

不少信徒香客都到白馬寺、上清宮等修門之地,懇求修士們為民請命。

和尚道士們也不是沒有理會,對於京城現狀十分憤慨,只是到了會稽王那裏,就沒有後文了,會稽王要麽喝得酩酊大醉,要麽擺擺手“本王會說說他們的,回去吧。”

情況卻毫無改變,而且變本加厲。

“張老頭,聽說你家中有一個祖傳的白玉花瓶是嗎?”

“白玉花瓶?真沒有……小爺,老朽家中沒有一件貴重的東西……”

京城南城長樂坊的一處簡陋民宅,癟八成正帶著嘍啰們搜尋珍寶,他的三角眼四下亂瞟,在這家徒四壁的破落木屋中走來走去,目光卻流露著淫邪之色,似乎找的不是寶物,而是美人。而在他們身後,一個白發老人亦步亦趨的跟著,神情忐忑……

這間破木屋並不大,癟八成很快就走遍了,只是幾個房間裏,都沒有他要找的事物。

“瘦猴,你不是說這裏有珍寶嗎?”他陰側側地望向一個嘍啰,珍寶二字咬得很重。

“有的,有的,小人怎麽敢騙癟爺你!”那瘦猴般的嘍啰連忙說道,隨即瞪向屋主老人,兇道:“張老鬼,你那個孫女呢!這個時候,她應該在家中啊。”

白發老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,“萍兒她……一大早就出去了,去白馬寺上香了。”

“是麽?”瘦猴露出一道殘忍的笑意,問道:“由昨晚開始,我就守在外面看著你家,怎麽沒看到張萍兒出去?你這老鬼騙誰吶!”

一眾嘍啰立時都兇相畢露,推搡著張老頭,紛紛怒聲:“死老鬼,敢騙癟爺!?”、“你知道癟爺的主子是誰嗎!?王仆射!你又知不知道王仆射的上司是誰?會稽王!你騙癟爺,就等於騙會稽王,你這老頭找死不成!”、“誅你九族!”

又是懼怕,又是被打,張老頭噗通的跪到地上,瑟瑟顫抖,雙手拜道:“癟爺饒命!癟爺饒命!老朽不敢欺瞞你們,萍兒她……她昨天就出去了!現在還沒回來……”

“剛才你不是說早上出去的嗎!?”癟八成猛然一腳踢去,正中老人的額頭,踢得張老頭慘叫一聲,翻身後倒在地。

癟八成冷笑了幾聲,走到老人身邊,踩在他的手背上,用力地踩下去,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屋內,傳得外面街坊也能聽見,百姓們又急又恨,卻想不到怎麽幫助張老一家。

這張老的兒子和兒媳早年在外地行商被害,留下一個苦命的張萍兒,爺孫兩人相依為命,日子過得清貧,但平時受些街坊鄰居的接濟,也不會餓著。

張萍兒很懂事,從小就做些針線活幫補家裏,人乖巧,長得也水靈,到了現在十五、六的碧玉年紀,也成了長樂坊裏有名的小美人,人人見了都要誇讚。

張老當然為這個孫女自豪,樂呵呵的,最近張羅著她的婚事,媒婆們早就踏破張家的門檻了,要嫁一個好人家不是難事,似乎還有修士子弟想娶張萍,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了。

“耍花樣?”癟八成腳下挪來擰去,張老頭的叫聲越慘,他那張坑坑窪窪的尖臉就笑得越快意,“你這老頭不知好歹啊,我問你的孫女,是想救你們!王仆射聽聞你家有個白玉花瓶,可你又沒有,這叫我怎麽回去跟王仆射交待?王仆射一怒之下,還不抓你們去剁成肉醬餵狗!”

“哈哈哈哈!”瘦猴等嘍羅們紛紛大笑,望向那蜷成一團的老人,戲謔的說著:“他這身老骨頭,怕是連狗都不肯吃。”、“那小娘子細皮嫩肉的,倒是能開胃。”

“我再問你一遍,你那個孫女,在哪裏?”癟八成擡起了腳,又猛地一下跺下去。

“啊……!”張老頭的身子彈起又落下,痛得冷汗淋漓,劇顫不止,“老朽……老朽已經告訴你們了……萍兒去了……白馬寺……”

癟八成哈的一聲怒笑,面目越發猙獰,“看來不給你點苦頭吃吃,你還真的不懂感恩!”

鏘的一聲,他拔出了腰間的樸刀,刀芒閃亮,他用刀背拍了拍張老頭的老臉,冷笑道:“癟爺這把快刀是王仆射賞賜的,知道為什麽嗎?因為癟爺給王仆射搜到了一個標準的小美人,王仆射高興,納了她為小妾,又重重的賞了癟爺一番!”

“既然你這老鬼不識擡舉,死去吧!”癟八成大喊一聲,舉刀就要落下!

“爺爺!!”一聲清婉的尖叫突然響起,嘍羅們頓時都望向一邊可以一眼看盡的臥室,卻見角落那個破木箱子被人從地下推開,箱子底下竟然是個可以藏身的地洞!

一道嬌俏的身影急如星火地掙出,正是個碧玉少女,雖然裙布釵荊,但姿容姣好,一雙驚急睜大的眼眸可以勾魂似的,讓他們看得不由屏息!

這小娘子長得俊啊,瞧瞧那臉蛋,瞧瞧那身段!

“癟爺,她就是張萍兒!”瘦猴喊道。而奄奄一息的張老頭突然瘋了一般,掙紮著起身,急喊的道:“萍兒,走啊!不要出來,啊……”他又被癟八成狠踢一腳,這次痛得就要暈厥。

癟八成望著那少女,眼睛一眨不眨的,輕輕說著:“好,好……”

“我跟你們走,不要傷害我爺爺。”張萍兒淚如雨下,看著這幫惡霸,哽咽的道:“求求你們,放過我爺爺……我當王仆射的小妾……”

“呵呵,我有說過要把你帶給王仆射嗎?就你這姿色,王仆射還看不上。”

癟八成臉上皮肉發抖地笑,王仆射看不看得上,其實他不知道,但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好好的樂一樂!他走近張萍兒,在少女驚恐萬狀的眸光下,撲向了她,“哈哈哈,癟爺疼你!”

“不要,不要!”張萍兒驚懼而絕望地尖叫,轉身要逃跑,只是在狹小的臥室裏,又能逃到哪裏去,沒幾步就被癟八成雙手拉住!

“小美人,癟爺看得上你,是你的福分!”癟八成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,一手把她拖向那邊的木床,因為使勁而咬牙,笑容就像地獄深淵的厲鬼!

“不要……求你,放過我們……”

嘍羅們望著張萍兒無力抵抗,被癟八成拖了去,都淫邪猥瑣地笑了起來,又頗有些興奮,今天這頓不知他們有沒有份?

那邊地上張老頭艱難地爬動,心如刀割,怒火燒魂,但他沒有力量阻止,沒有辦法改變……他要殺了這些渣滓,救下可憐的孫女……

“死一邊去!”瘦猴重重地一腳,踹在張老頭的腦袋上,血花飛濺!

“跟他們拼了!!”、“打死這些惡賊!”

就在這時候,突然一陣憤怒之極的喊聲傳來,嘍羅們都驚訝變色,剛一轉目,就見一群長樂坊的民眾沖了進來,為首的是幾個青壯,皆是怒發沖冠,有人手上拿著柴刀菜刀,又有人拿著木棍掃把,洶湧地沖來,對著他們就是打!

“快救萍兒丫頭!”有人大喊,數個青壯沖進了臥室,這時癟八成把少女壓在床邊,正脫著她的襦裙,剛窺得那香肩半露,他就被眾人掀了開去,瘋狂地拳打腳踢!

“嗚嗚嗚……”張萍兒縮在床上,已經嚇蒙了,只知道捂著裸肩而哭泣。

“你們好膽,找死……知道我的家主是誰嗎……住手……”癟八成雙手阻擋著砸來的拳腳,喊聲還是氣勢十足,也是震怒,這幫賤民,他要把他們剁碎了餵狗!

臥室外邊,瘦猴等人也正被圍毆,被各種兵器打得連連地慘叫,往木屋外面逃去,然而外面院子裏,堵滿了前來仗義的民眾!

“打!!”憤怒的民眾們已經不管他們是誰,也不管他們的靠山是誰!這些賊子該死!

屋內,早就有幾個街坊把張老頭拉到一邊扶坐起來,雖然老人頭破血流,卻憑著一口氣還是神智清醒,對街坊們的仗義出手,他激動不已,又連聲問著孫女的情況。

“你們都要死,啊……你們這些蟻民,王仆射不會放過你們的……”

慘叫聲之中,癟八成還在不斷對百姓們進行著恐嚇,意圖讓他們停下來,但沒有人收手!青壯們一邊揍著,一邊大喊:“打死你這惡賊!!”、“死也是你先死!”

叮鏘!拿起樸刀的聲音響起,卻是張老頭稍為緩過勁之後,在無邊的怒火焚燒下,老人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,又拿起癟八成放在神案上的那把樸刀!

觀音菩薩陶像慈和的面容如故,爐香飄然——

“張老!”眾人皆驚,盡管不少人手中拿著柴刀,但那不是兵器,而樸刀是。

張老頭一言不發,提著樸刀就大步走向臥室,一眾青壯圍毆著癟八成,無法靠近,他這才喊了一聲:“讓開!”

“爺爺……”張萍兒驚呆地望著老人,隱約猜到了他要做什麽,不禁茫然,殺人要償命……但惡賊不誅,天理何容?她喊不出阻止的話。

此時癟八成已經被打得難以動彈,突然之間,施加他身上的拳腳不見了,這幫賤民還是知道害怕啊!他心中又得意又狂怒,啐了一口血水,嘶啞的道:“遲了,你們把癟爺打成這樣,等於抽了王仆射巴掌,也等於抽了會稽王巴掌,你們大禍臨頭……”

哢嚓!!

老人手起刀落,樸刀刀鋒與癟八成的脖子連成一塊,帶出血肉,然後分離!

血光噴湧如泉柱,惡賊頭顱滾落了出去,嘴巴還在張大,未說完的狠話全部化成了沈沈的慘叫……

“啊……”癟八成的雙目還能轉了一轉,望見了血流滿臉的老人,這老家夥,竟然敢……

當慘叫聲消停於無,房間內一片寂靜,眾人望著那還在抽搐的身軀,永遠驚懼的頭顱,以及那一灘越來越大的血灘,都面無表情,但目光灼熱!

“人是我殺的,與各位義士無關。”張老頭的笑聲打破沈寂,他笑得很開心,很解氣!

“老朽這一生人沒做過什麽大事,年輕的時候曾經想過從軍,那時康樂公招募勇士組建北府兵呢,老朽又怕死,最後沒去應募。渾渾噩噩的活到現在,老朽窩囊也窩囊夠了!能用這條老命換一個惡賊,夠本了,哈哈。待到了來世,老朽也就有資格到北府走一趟!”

“張老!”眾人都是動容,而早已整理好衣服的張萍兒,微笑地走下床,她還是第一次看見,爺爺笑得這麽豪邁,這麽自我!

“爺爺,萍兒以你為傲!”

張老頭活了數十載,最威風,莫過於現在!

長樂坊這樁事件幾乎驚動了整個京城,包括癟八成在內的五個王府幫閑,被長樂坊民眾打死!其餘六個幫閑也被打成重傷,如果官差們來遲半步,沒有一個能活下來。

對於事情的起因經過,眾說紛紜,但百姓們大概都能知道是怎麽回事,癟八成等人惡貫滿盈!然而兩天之後,從官府傳出的說辭,卻是說癟八成帶人搜寶的過程中,看中了張老頭家的那個觀音菩薩陶像,就要開價購下。

沒想到張老頭獅子大開口,竟然要價一千兩,癟八成卻最多只肯出五十兩,雙方因此而爭吵起來。

在這個過程之中,湊熱鬧的長樂坊民眾們諸多起哄,與瘦猴等幫閑起了些摩擦,繼而拳腳相交。情緒激動之下,張老頭居然奪過了癟八成的樸刀,把癟八成殺害,其他罪民們也以為法不責眾,把幫閑們打死打傷。

就在當天,官府已經逮捕了張老頭、張萍兒等一眾主犯,足有二十四個,他們都被關入了天牢,等待他們的是法律的嚴懲!

殺人償命,天經地義,不把張老頭等人處斬,不足以平息刁民之風氣。

這一天早朝,文武百官一如往日地列站於兩邊,憨皇帝坐在大殿上方的龍椅上,挪動著屁股,摸摸皇帝帽子,又拍拍龍椅扶手,向旁邊的太監問道:“公公,我們什麽時候能去玩啊?這裏一點都不好玩。”

老太監只得陪笑,壓聲地道:“皇上,散朝之後再去玩。”

“那什麽時候散朝?”憨皇帝著急的問道。

“奴才不知,這要看太傅的意思……”老太監低聲。憨皇帝頓時向下邊左首的一位中年人喊道:“太傅,能散朝了嗎?”

王國寶正在啟奏著轟動京城的長樂坊案件呢,一時間停下話來,朝臣們都有些尷尬,不少人搖頭嘆息。

“如果皇上感到疲憊,可以先行回去後宮,這裏交給老臣就行了。”

聽到那人這麽說,憨皇帝卻不明白到底能不能走,疑惑地望向老太監。而老太監察言觀色慣了,自然懂得怎麽做,點了點頭,道:“皇上,龍體緊要,交給太傅吧,奴才帶你回宮。”憨皇帝聽懂了,歡呼地起身奔了去:“好嘍好嘍!去玩嘍——”

很快,金鑾殿上就不見了皇帝的身影,會稽王說了聲“繼續吧。”就旁若無人的拿起一個翠玉酒壺,當朝飲起酒來。

那邊的王國寶繼續把案子的情況說完,最後痛心疾首地道:“那個癟八成,乃是微臣的家奴,微臣熟知他的性情,有些貪小便宜,但是本性不壞!因為購寶的價格不合,就被那幫刁民活活打死,誠然可嘆!那些刁民兇殘成性……”

“行了,斬了吧,都斬了吧!”會稽王有些不耐煩,一邊摸了摸嘴邊的胡須,抹去上面沾著的酒露,一邊說道:“許些刁民鬧事,至於拿到朝上來說麽?不分輕重!記得要把涉案的犯人斬個幹凈,好讓其他刁民看看撒潑的下場。謝將軍他們還沒回來嗎?”

他已經說起了另一件事,大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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